身为新中国成立后齐鲁医院普外科的奠基人之一,寿楠海被人称为“山东的第一把刀”。但他自己印制的名片上却赫然写着,威尼斯欢乐娱人v3676齐鲁医院外科当差,您的朋友,寿楠海郎中。
所有的荣誉和职务在这位老人看来,都是过眼云烟,他始终认为一个医生的医德才是最重要的。
一位年轻的外科大夫站在医院病房三楼窗边,一动不动。花园里,一位老妇人默默地坐在长椅上,任秋天的落叶飘满大衣。老妇人的孩子、年轻大夫的病人,刚刚从手术台去了天国。接着是大夫的一个面部特写,他流下了眼泪。
后来大夫经历了很多坎坷,终于成为一位优秀的外科大夫。他已经老了,还是那个窗口,他站在那里,目送自己的病人在家人的簇拥下康复出院。
这是寿楠海半个世纪前看过的一部苏联电影——《又是一个早晨》中的场景,这部电影影响了他一生,那个外科医生的眼泪深深地感染了他。他说,一个人,没有这样悲悯的情怀,连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好人都不是,也不可能做一个好医生。
不爱张扬的医学专家
寿楠海是浙江绍兴望族之后,其祖父与鲁迅的蒙师寿镜吾同族同辈。1950年,他以南京市立一中高才生的身份考进现在的威尼斯欢乐娱人v3676医学院后,在此落地生根。从学生而教授,在讲台和病床前一晃就是半个世纪。
中学时代,寿楠海就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,即使在高考前紧张的备考中,他还忙中偷闲读完了一部厚厚的《静静的顿河》,他认为阅读对一个大夫至关重要。
病人来自各个阶层,有达官贵人,也有平民百姓。没有一定的人格修为,没有对社会各阶层的普遍认知,恐怕做不到恰当的处置。正所谓“性命攸关,生死所寄,非仁爱之士不可托,非廉洁淳良不可信”。
比如,有的病人变卖家产、四处借债来医院治疗。实际上,就算耗尽巨资也只是缓解痛苦、延长几个月的生命而已。特别是中年病人,上有年迈的老人,下有上学的孩子,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继续治疗,付出的代价却是老人流离失所,孩子失学、家庭负债。
有的大夫可能不会考虑这些,单纯地开药方,挽救生命。但寿楠海掂量的不仅是病情,还有病人后面的整个家庭。他会把实际情况告诉病人家属,让他们知情并进行最佳选择。在这种时刻,大夫对病人的情感可能比所谓的医术更能够帮助病人和他的家庭。
寿楠海认为,这些方面的人文素养,医生可以从文学著作、从书刊杂志中有所得。他本人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,但自从读了《悲惨世界》后,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了更深刻的情感。书中的苦刑犯冉·阿让,与其说是社会的罪犯,不如说是善良高尚的男人。多读这样的作品会让大夫的心保持柔软,融化职业性的冷漠。
文革期间,寿楠海作为学术权威被打倒,他却照样呆在家里读书学习、努力工作。白天,很多人都忙着搞斗争,做起手术来大都马马虎虎,经常会发生大出血这样的后遗症。寿楠海总是在晚上默默地为病人医治。像这种给别人“擦屁股”的事,寿楠海做了不止一件,所以当别人因为忙于派别斗争耽误了业务时,他的医术却突飞猛进。
在当住院大夫的5年间,他大部分时间都工作在医院,即使回家,也是24小时随叫随到。以他的技术和声望,做过的疑难杂症应数不胜数,但他从不言之,寿楠海视之为本分,不屑张扬。他惟一愿意张扬的是生命的美好和生活的不尽乐趣。
国庆节前第一次采访寿楠海的当天晚上,他因为心脏剧烈疼痛住进了医院。第二天一大早,他的学生们或站在一边,表情紧张又严肃;或出出进进,忙着拿各种化验结果。而他却躺在病床上,跟记者大谈美国的政治。
国庆节过后上班第一天,他就跟没事人一样,坐在外科门诊室里忙着给病人看起了病。虽然已经76岁了,但在寿楠海的人生字典里没有“退休”和“衰老”这样的概念。每天早晨,他依然6点钟起床、吃早餐,读读书报;然后快步走到医院,穿上“白大褂”上班。每逢周一,他还要坐在门诊楼里,望闻问切……看上一天的病。他觉得自己和一起工作的年轻医生一样。或许,不主动把自己归为某一类人群,是他保持良好心态的秘诀之一。
严谨治学的医学教授
寿楠海一生培养了很多学生,仅博士就有30多个,他们现在不但是山东医学界的中流砥柱,在北京、上海甚至国外,也都是业务骨干。他始终坚持认为培养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需要15年,对于现在的高校扩招,他有话要说。
自己当年做实习大夫时,一个人要管12张病床,一个月就能接触24个病人;而现在的实习大夫,一个人只能管2—3张病床。接触的病人少,直接影响了医生的业务质量。他认为,医生的培养与其他文理科学生的培养不同。文科生可以上大课,医生不行,医生必须临床培养,有多少病人,培养多少医生应该有个比例,超过比例就难免影响学生的质量。
很显然,寿楠海认为,作好医护工作,不仅要有精湛的医疗技术,还要有美好的心灵、怡人的谈吐和一定的气质与素养。
山东省第一个医学博士,齐鲁医院的主任医师牛军,作为寿楠海的学生就因此受益终生。
“我在国外呆了12年,正是受到导师的召唤,回到了齐鲁医院。回来后他们都说我像绅士一样,其实这都因为寿教授的人格魅力,他不仅教我做学术,更重要的是教会了我如何做人。我记得一开始他连我随地吐痰都会纠正我。”
想当初,一个有意思的事是先有了牛军这个博士生,然后山东才有了博士点和导师。
1983年,牛军读研究生时,他的导师是李兆亭和寿楠海。当时他们对于胆道学的研究成果得到了中国外科学的鼻祖、中科院院士裘法祖的肯定,他认为这个研究成果已经达到了博士论文的水平。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寿楠海抓住这个机会向学校研究生处提出申请,相关负责人开始跑卫生部,最终创建了山东省第一个外科博士点。
1982年他们同山东师范大学生物系合作建立了中国首例胃癌细胞株,获得了山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。1987年研制出“纤维胆道镜碎石清洗器”,获国家实用新型专利、国家发明金奖、山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卫生部科技进步三等奖。类似这样的奖项举不胜举。
“现在,有个别医生能做个手术就会沾沾自喜,我的老师总是时时刻刻敲打着我,不让我变浮躁。”
上世纪80年代初,牛军曾跟随寿楠海到全国各地会诊、参加各种研讨会,在他的记忆里,老师每次参加研讨会总是坐在最不显眼的地方。吃饭时随便在路边找个小吃摊就解决了,住宿经常住那种很多人睡在一间屋子里的大通铺,有时候还会有虱子光顾。
“不过,每到一处他都会买当地的报纸读。他几乎上知天文、下知地理,只要我有不懂的事儿就会跑去问他,他简直就是我的百科全书。”
通常情况下,学生见导师都是有时间限制的,一般都得预约。但作为寿楠海的学生可以享受一个特权,比如牛军,他遇到问题随时都可以向老师咨询。
“寿教授的启发式教学在学校里很受欢迎,很多他不认识的本科生遇到医学专业方面的问题向他请教,他也是耐心回答。”
另类教授的另类生活
寿楠海说,自己是一个特别另类的人。在威尼斯欢乐娱人v3676医学院,他第一个穿旅游鞋,第一个穿羽绒服。别人笑他,他根本不在乎,穿着舒服干吗不穿。上网、玩电脑,他也是跑在前头,自言“热闹得很”。
因为喜欢机械,寿楠海专门在小院里辟了一块地方,搭几平方米的小棚,搞得好像迷你工厂。台钳、鱼竿、汽灯、斗笠,光钳子就十几把,各式工具一应俱全。一有空闲,就钻在里面敲敲打打,组装插卸,不亦乐乎。
在上世纪80年代,寿楠海就自己买件组装了一台摩托车,他还有一架一米见方的遥控滑翔机。早年间,他曾有过两枝猎枪,一到周末,就呼朋引伴到郊外去打兔子。
上个世纪90年代,在大家对汽车仅有基本意识的时候,他已经开着济南市第一辆私人轿车满城里逛悠了。因为是菲亚特简易小车,每次寿楠海开车带着几个老教授外出钓鱼,他们的鱼竿都没处放,寿楠海就找人自己在车顶上支了一个架子,去钓鱼的时候,里面就放上一排鱼竿。有时候,他会跟别人开玩笑说,“要是看见我的车,美国会不会把它当作新式秘密武器呀?”
这些爱好磨练了他的手指和头脑,这对于需要经常做手术的外科医生来说,恰好是个不错的锻炼。而与此同时,这些爱好更丰富和深刻了他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的情感和思维。
除了这些,寿楠海对音乐和电影也情有独钟,他喜欢古典音乐、经典文艺影片和美国西部牛仔片,家里收集了几百张音乐碟片和电影。“闲的时候我忙死了,去淘好碟,自己在家里看,最好谁也别打扰我。”
他的生活,看似随心所欲,但却有章可循。一件件时髦的物品,在他的眼里,不过是寻乐的玩具。执著自己的爱好,永远都有追求;对自己不满足,寻找一切可能的途径学习,让他的脑子运转灵活,思维越加清晰。
现在,寿楠海一天仍可以读四个小时以上的书,他认为,“书籍能不断地拯救自己的灵魂”;晚上喜欢看“中国地理”、“Discovery”。即使是去美国进行学术交流,他也破天荒地在美国图书馆里坐了三天。
用书籍不断丰富自己的人生,才不会觉得寂寞,觉得空洞。寿楠海的理解是:通过读书知道很多美好与快乐的事情,从而世事洞明,思想通透。现在的寿楠海,较十年前的他,也更加稳健、平静。
对于寿楠海这种独特的生活方式,他的学生徐克森不无羡慕地说,“他曾经自己开着大吉普一口气开到日照,放下车再去玩沙滩车。他既是个好车手,还是个好猎手。他的这种生活方式,我们看着明白,可就是学不了啊!”
想到病人的心灵深处
尽管身为外科专家,但由于技术或设备等各方面原因,他也有病人逝去。每每,寿楠海就有好多天吃不下、睡不着,在心里责备自己,有时候甚至会流眼泪。
对于病人,他总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。“医生一定要增加道德修养,时时刻刻想着如何为病人减少痛苦,而不是从病人身上得到什么。”
“现在有些医生乱开药方,社会影响很不好。如果一个医生想在病人身上挣钱,那他就会变得很可怕。”“有人说,你过去想多开药也没那个环境啊!是的,但我的原则是,该我得到的我必须得到,不该我得的我一分钱也不多要。”
曾经有一个农村女孩,从一出生就得了非常罕见的妇科病,因为家境困难,直到15岁她的父亲才攒了点钱给她做手术。寿楠海不仅成功为女孩儿实施了手术,还跑到院办说,自己家里来了农村的穷亲戚,要求医院减免医疗费。
不仅如此,他还开了份证明给女孩的父亲,证明女孩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。等到她生孩子时,要把这份证明给妇产科医生看,让他一定用剖腹产,否则会有危险。
最后,他又嘱咐女孩的父亲,这次手术最好当成一个秘密,不要对任何人讲,包括她未来的丈夫,以免女孩受歧视。
“我就是觉得那个孩子太可怜了,如果是富人家的孩子,肯定一生下来就做手术了,怎么能让自己的孩子遭受15年的痛苦呢?”
对于病人的关怀,寿楠海还有他独到的理解,他认为做医生不能单纯地给病人看病,还应该想到如何给病人更多的尊严。“在国外,对于一些目前医学界还不能治疗的疑难杂症,会有心理医生专门引导你如何去坦然面对。如果一个生命只能依靠插满导管来维持的话,从某些角度,安乐死其实是一种更人道的治疗。”
只有真正热爱生活的人,才有可能最深刻地懂得尊重和敬畏生命,才有可能不负于一个真正的丰满的人的称号。在这一点上,寿楠海堪称楷模。
他的驾龄有30多年,却从来没和别人发生过争执。“开车时遇到前面有行人或者汽车挡路,我从来不按喇叭。一辆车停在路中间,必然有他的理由,或者问路,或者车出现了故障;遇到行人就让他先过去,为什么要抢呢,有多少十万火急的事儿啊!”
他对待任何人都是一样,尽量为别人多做点什么,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。
还是那句话:做医生,先做人。这是寿楠海惟一重复过的话。
寿楠海,1930年5月生于南京,1950年毕业于南京市立第一中学,1955年毕业于原山东医学院医学系(本科),1955—1960于原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(原省立二院)任外科住院医师、总住院医师,1960—1979年于原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任外科主治医师、讲师,1979-1981年于坦桑尼亚国家医学中心姆辛比利医院任外科副教授,1981-1983年任原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大外科副主任、外科教研室副主任,1983-1987年任原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普外科副教授、副主任医师,1987-1991年任原山东医学院附属医院普外科主任医师、教授、硕士生导师,1991年起任外科学博士生导师,1990年12月去美国肯塔基大学医学院和尤他大学医学院作访问学者,1995年6月去澳大利亚悉尼协和医院及Alfon王子医院作访问学者,1997年7月去日本东京参加第八届日中消化器官学会并做学术报告,1999-2000年先后参加了在菲律宾、美国、日本、新西兰等国家举行的学术会议。
50余年来,他致力于外科临床、教学和科研工作,已培养出硕士、博士20余名。现任中华医学会山东省分会常务理事、山东省医学生物工程学会常务理事。先后任山东省普外科学会委员、副主任委员、主任委员和名誉主任委员。并担任《中华实验外科杂志》、《中华肝胆外科杂志》等12家杂志的编委及《中国现代普通外科进展》杂志和《腹腔镜外科杂志》主编。他连续两次被评为山东省专业技术拔尖人才,1992年获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。